结扎
关占彬
登录/注册后可查看大图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是计划生育最火爆时期， 它象一头怪兽拖着火红的尾巴在大地上横行。
这年秋后， 金风吹干房上玉米，小麦播种完了，村委会大喇叭又响起来，反复播送必须”结扎”的人名单。口气凌厉，气势威严，一听心里发抖。
一时间，鸡鸣狗叫，人心躁动，结扎户四面楚歌，如临大刑。谁不恐惧，一刀子下去，生命线断了，祖宗的香火断了，对于祖祖辈辈祈愿传宗接代的农民实在是一件极难的事。
岳母闻讯赶来，在屋里与妻小声嘟囔：”孩子幼小，真难为他了。”我从窗外走过，听了横一下心，挺起一副”铁肩担道义”般的硬汉样子。
村委会承诺，前五名受术者车接车送，各有一百元奖励。乡政府唯一一辆吉普车等在村委会大门前。许多人在犹豫。我当属“明智”，勇者不惧，钻进吉普车扬尘而去一一
之前，料想在劫难逃，便找关系动人脉，打听到连襟的一门亲戚与主刀大夫是朋友，就托他去搭话，尽量把手术做得轻些。不管顶用不顶用，思想上压力减轻了。
手术点设在乡政府大院的一座旧房子里。
躺上手术床，主刀医生和护士围上来。极简陋的条件，护士托盘里放一只针管一把剪刀一支镊子、几团棉球一瓶酒精。脱下裤子，合上眼，放松心情，貌似处于一种睡眠状态。觉得阴囊周围涂了酒精，凉凉的爽，稍时又火辣辣的热。医生问，要不要局部麻醉，讲明利害，注射麻醉剂伤口愈合慢，不注射麻醉剂愈合快。想了想，左不过一刀，答，不麻醉，来吧！睁眼向门口瞥了一下，连襟朝医生打了一个手势，随后进入手术。
感觉刀从阴茎与阴囊的接合部切下去，没觉得多么疼，象蚂蜂蜇一样，接着医生用镊子或什么东西钳住输精管，向上一挑，这一下子一辈子忘不了一一象一根线牵住心脏被掏出来，空洞的、形容不出的酸痛膨胀，不由地”哎呀”一声，朦胧中眼睛紧盯医生，他好象没用手术剪，而是做着一个我能会意的动作，把输精管打了一个结系好，伤口似乎也没有缝合，用药布包扎好、缠紧，说声起来吧，好了！用时不超十分钟。我从床上下来，提起裤子，裤裆里硬梆梆的象塞进一个萝卜，走路一叉拉一叉拉，门外一群待术者一阵讪笑。
结果，我的输精管没被剪断，而是虚晃一枪。那个”结儿”在以后渐次缓失，感天谢地，我又变成一个正常男人。
据说，大部分受术者输精管被剪断了，终生享受不到”性”福生活。
我象一个荣归故里的功臣，乘吉普车回家。躺在床上，合不住眼睛，叉成一个“大”字，三天后才慢慢下床走路。
经受此种“劫变”，欲哭又忍笑。读史，浅知古代中国有一种”腐刑”，朝庭为保障皇娘宫妃安全，将侍服男佣阉割，从小变成”假小子”，却对宦人说是”赐福”。实质上是封建上层阶级极卑劣的一种没有人性的避讳。如今”结扎”作为国策推行，当然刑不同阉，但福祸谁能料得？
获得一百元奖励，妻子买了些补品，安心养病。脑子里禁不住净想些与阉割有关的事。
在老家时，邻居二老舅喂着三只山羊，两公一母，为抢“幸”两只公羊整日角斗，撞得犄角头破血流，二老舅一狠心，把一只公羊阉了，饱满的睾丸瘪下去，随即扯一块粗布包扎好，一把推进羊圈，从此这只山羊懒洋洋怯呆呆地一蹶不振，像一只老猫。
我摸着被包裹的睾丸，不免叹息！望着窗外秋高气爽的蓝天，鹰隼盘旋，鸟雀争噪，遂想，谁让你生逢其时呢，此是为国家做贡献呀！
所幸，我的手术做得好，一个月便下田劳动了。而同期受术的两三个老乡久溃不愈，流汤滴水，持续两三年，为此打上官司。
计划生育愈演愈烈时，十字街口常常停着一辆卡车，计划生育小分队全员武装，把手铐砸在车邦上当当响，带头的队长，腰扎皮带，脚蹬高筒皮靴，肩上斜挎一只加长手电筒，手拎一串链铐，其威风状让人畏而远之。
俱往矣！
三十多年以后，国家为计划生育松绑，鼓励生二孩生三孩。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。
记得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有句名言：人生实如钟摆，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徘徊。显然，这位西方哲人太悲观了。
我们的明天会更好。现实这样告诉我。
2021年12月20日改旧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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